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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包乐史(shi)驾帆航行|岸上(shang)的两个(ge)船长和一个(ge)舵手(shou),莫里森,帆船,美国
【编者案】
包乐史(shi)(Leonard Blussé)是荷兰莱顿大学历史(shi)系荣休(xiu)传授(shou),其研究领域包含近(jin)代早期东南亚与东亚史(shi)、海外华人史(shi)、全(quan)球史(shi)。他与诸多上(shang)一代汉学家和东亚研究学者有过交往与连接。与此同时(shi),他还(hai)有一个(ge)独特的爱好——驾驶帆船航行。本文(wen)是他驾帆航行随笔的第一篇,由孙蕴(yun)琦翻译。本文(wen)标题(ti)是一个(ge)双关语。正(zheng)在荷兰语中,“最好的舵手(shou)正(zheng)在岸上(shang)”的意义是“旁观者总(zong)认为自己比当事人做(zuo)得更好”。
多年以前,当我还(hai)是个(ge)学生的时(shi)候,所住的屋子位于哈赫斯豪(Haagseschouw)和德芬克车站(de Vink)之间的莱顿的莱茵(Leidse Rijn)河畔,屋子的后院是一片水域,刚好够(gou)宽能够(gou)停放我们的荷兰小帆船(原文(wen)为“zalmschouw”,直译为“鲑鱼(yu)艇”,是一种大约起源于19世纪下半叶的独具特色的荷兰打鱼(yu)驳船,外观漂亮,得当内河打鱼(yu)。此类帆船最初是木质的,后来也有钢铁渔船。这种驳船式的帆船具有特色的圆形船尾,让渔夫装载更多,也方便正(zheng)在船上(shang)站立和固定拖网。渔夫能够(gou)正(zheng)在河里一边荡舟一边打鱼(yu))。“瓦德里汉姆”21号(Woudrichem 21)。周末,正(zheng)在聒噪的海鸥伴随下,我和老婆驾驶着小帆船通过莱顿驶向瓦尔蒙德村(Warmond),最后通过里德河(Leede)到达加赫湖(Kaag)。一个(ge)礼拜天我们再次出航,同船有两位著名的美国历史(shi)学家。这两位学者都正(zheng)在海洋史(shi)领域著作等身:关于麦哲伦的环(huan)球航行、荷属东印度公司(VOC)正(zheng)在中国沿海的探险,以及西班牙大型帆船正(zheng)在墨西哥与马尼拉之间的航行。再远的海也不能阻挡他们的眼光。
到了加赫湖,先(xian)把主帆升起,再升起前帆,同时(shi)把腰(yao)舵(zijzwaard,也叫披水板)沉入水中,“瓦德里汉姆”21号顺利地开了出来。当我们不打算向一个(ge)岛屿驶去时(shi),同船的“船员”倏忽产生困惑!为甚么要(yao)摆(bai)动风帆,转动腰(yao)舵?更不必说倏忽改(gai)变航向了。事实(shi)证明,这两位历史(shi)学家只(zhi)研究关于坏(huai)血病、船上(shang)暴(bao)动和船只(zhi)出事这类事情(qing),对如何驾驶一艘帆船全(quan)无所闻。往常,你不必要(yao)衣着蓝色格子的水手(shou)服奔波于帆索之间就能成为书写水手(shou)生活的天才作家,但这样完全(quan)缺乏(fa)经(jing)验还(hai)是相当使人震惊的。当我老婆拿这事开打趣时(shi),其中一位美国“岸上(shang)船长”诙谐地答道:没有飞行员驾驶执照(zhao),你照(zhao)样能够(gou)写关于飞机的文(wen)章,不是吗(ma)?
塞缪尔·艾略特·莫里森
塞缪尔·艾略特·莫里森(Samuel Eliot Morison)(1887-1976)是一位非常了解海员生活的美国历史(shi)学家兼作家,我们正(zheng)在瓦尔多·皮尔斯(Waldo Pierce)绘于1940年的水彩画上(shang)能够(gou)看到他站立掌舵着纵帆船“七海”号(Seven Seas)。船上(shang)的另外三个(ge)航海伙伴分别是作家兼墨客林(lin)肯(ken)·罗斯·科恩科德(Lincoln Ross Colcord)、瓦尔多·皮尔斯本人,他也是个(ge)天才墨客,还(hai)有著名的民权状师扎卡利亚·查非(Zachariah Chaffee)。莫里森的右后方是叮看成响的小马南(Petit Manan)钟型浮(fu)标,小马南是缅因州(zhou)海岸的一个(ge)半岛。这张(zhang)附有各种幽默批评的速写画原是打算作为明信片寄给缺席的船员范·维克·布鲁克斯(Van Wijck Brooks)。
沃尔多·皮尔斯水彩画中莫里森和他的航海伙伴
莫里森据(ju)说是哈佛最后一位骑马去学校上(shang)课的传授(shou),当他上(shang)课时(shi),就用缰绳把他灰白色的马拴正(zheng)在院子里的一根柱子上(shang)。战(zhan)争迸发(fa)前,莫里森仍衣着马裤出目前讲堂里,但后来他晋升为水师上(shang)将(退(tui)役(yi)),便衣着水师制服去上(shang)课。这给他的学生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,其中一位学生惊叹道:“传授(shou),您(nin)没必要(yao)把我们看成下级海员那样说话。”
莫里森是一位追求(qiu)优美文(wen)风的巨(ju)大学者,他认为许(xu)多年轻的同事正(zheng)在书写他们带有理(li)论性(xing)质的学术(shu)散文(wen)时(shi),应当受到掌管历史(shi)的缪斯女神克莱奥(ao)(Clio)的开导(dao)。如果每个(ge)学历史(shi)的学生正(zheng)在写论文(wen)前都先(xian)读一读他的小册子《作为文(wen)学艺术(shu)的历史(shi):对年轻历史(shi)学者的请(qing)求(qiu)》(History as a literary art, an appeal to Young historians),那么大学教育将获益(yi)很多。
莫里森两次将普利策奖支出囊中,被誉为20世纪最好的美国历史(shi)学家。信不信由你,毫无疑问,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作家,还(hai)创作了数量惊人的文(wen)学作品。出自他笔下的书就不少于50部(bu),有些情(qing)况下,一部(bu)书还(hai)分为好几卷。你险些能够(gou)想(xiang)到,纵然(ran)正(zheng)在马背上(shang)和海上(shang),他也坚持写作。
艾略特·莫里森最初是由于他写的传记《哥伦布》而赢得声誉。正(zheng)在这本书中,他不仅仅正(zheng)在故纸和羊皮纸中爬梳留存下来的关于那位热那亚人航海大发(fa)现的所有信息,为了正(zheng)在加勒比地区的每个(ge)角落探索哥伦布的萍踪,他还(hai)正(zheng)在1939年乘坐(zuo)三桅(wei)帆船“卡皮塔娜”号(Capitana)前去里斯本,并搭乘42英(ying)尺(约12.8米)的二桅(wei)帆船“玛丽·奥(ao)迪(di)斯”号(Mary Otis)返回美国。据(ju)听说,1942年传记《哥伦布》一书的出书给总(zong)统富(fu)兰克林(lin)·德拉诺·罗斯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——当时(shi)的国家元首们还(hai)是喜欢阅念书籍而不是发(fa)推特——他立即派(pai)给莫里森一项特殊任务:书写官方的美国水师战(zhan)争史(shi)。事实(shi)上(shang),莫里森自告奋勇要(yao)求(qiu)加入水师。他本人也认识罗斯福。正(zheng)在写给罗斯福的一封信中,他提出不仅要(yao)服役(yi),还(hai)要(yao)亲自参加海上(shang)的战(zhan)争。“为了能以正(zheng)确(que)的体式格局去做(zuo),”他写道,“我必须(xu)正(zheng)在烽火中去感受与水师新(xin)鲜的个(ge)人联系。”《二战(zhan)时(shi)期美国水师战(zhan)争史(shi)》(The United States Naval Operations in World War II)正(zheng)在15年的时(shi)间里(1947-1962)陆续出书了15卷。
除了严峻的史(shi)学著作外,莫里森间或也会写一些关于他和同伙的航海探险,最后正(zheng)在他年事已高之时(shi)写下他和第二任老婆普莉希(xi)拉(Priscilla)一路正(zheng)在缅因州(zhou)沿海水域的旅(lu)行。几年前我就正(zheng)在缅因州(zhou)波特兰市的一家二手(shou)小书店里找到《春潮》(Spring Tides)一书,是他献给普莉希(xi)拉的引人入胜的航海故事集。普莉希(xi)拉这位出身于费城(cheng)的寡妇,之前从未踏上(shang)过船面(mian),最初她只(zhi)要(yao)正(zheng)在多一位“能干的水手(shou)”同行的情(qing)况下才肯(ken)登上(shang)莫里森那艘36英(ying)尺(约11米)的崎岖桅(wei)帆船航行。“要(yao)是你掉下船我要(yao)怎么办呢(ne)?”她争论道。只(zhi)要(yao)能不登船,她总(zong)能找到更好的理(li)由。一天,莫里森快刀斩乱麻(ma)地解决成绩:必须(xu)把普莉希(xi)拉带到深海一次,之后她就会明白,仅仅他们小两口航行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儿。为了展现航海有多么容易,莫里森已将他的“艾米丽·马歇尔”号(Emily Marshall)——看,36英(ying)尺(约11米)的崎岖桅(wei)帆船——装备妥当,睁开船帆停靠正(zheng)在码(ma)头边上(shang)。筹备好扬帆航行了!普莉希(xi)拉妆扮得整整齐(qi)齐(qi)出现了,带着装满三明治的野餐小篮上(shang)船。正(zheng)在轻轻推开船首之后,莫里森接连犯了两个(ge)愚蠢的毛病——愚蠢到我不想(xiang)正(zheng)在这里赘述(shu)——他理(li)屈词穷地看到,他的小帆船带着船面(mian)上(shang)看起来同样手(shou)忙脚乱的普莉希(xi)拉正(zheng)驶离岸边。幸运的是,普莉希(xi)拉知道除了快速行动别无选择。尽管她从未掌过船舵,她有模有样地学着启(qi)动了引擎,正(zheng)在原地转了几个(ge)迎风转向,并将主帆缭绳所正(zheng)在的吹管固定正(zheng)在船舵四周。她想(xiang)法近(jin)距离地掠过了几艘游艇,正(zheng)在围观的每个(ge)人雷鸣般的掌声中,将崎岖桅(wei)帆船再次驶向码(ma)头,以便“岸上(shang)的舵手(shou)”莫里森还(hai)能跳上(shang)船面(mian)。尽管这位大胆的女水手(shou)从一最先(xian)就大喊大叫,但使这趟航行成为一次难忘之旅(lu)。
莫里森和他的老婆坐(zuo)正(zheng)在他的崎岖桅(wei)帆船“艾米丽·马歇尔”号的驾驶盘处
《春潮》一书的标题(ti)来自书的第一章,内里讲述(shu)了春季(ji)潮汐的奇观,潮汐洗净了缅因州(zhou)的所有小溪,并带来了成群(qun)的鲱鱼(yu),当潮水退(tui)去,露出沙(sha)洲和岩石,恰是采(cai)集各种贝类做(zuo)一碗鲜美的蛤蜊海鲜杂烩(hui)浓汤的好时(shi)机。就像农民根据(ju)月球运行的位置进行耕种,水手(shou)和渔夫们置信,涨潮代表着力量,退(tui)潮代表着虚弱。莫里森听过一位医生这么形容一位年迈的水手(shou)平静(jing)地吐出最后一口气:“他正(zheng)在退(tui)潮和夕阳的余晖中走了。”《一艘游艇的船舱》这章是关于1900年至1960年期间游艇内部(bu)装璜的怀旧之旅(lu),从只(zhi)要(yao)爬行高度的“狭窄空间”到具有头顶空间的船舱,非常值得一读。
莫里森的短篇故事集《春潮》
二战(zhan)前,莫里森乘坐(zuo)一艘格兰特班克(Grandbank)港(纽芬兰岛南部(bu)港口,濒临福琼(qiong)湾)制造的纵帆船(格兰特班特是位于纽芬兰东部(bu)的渔场,格兰特班特纵帆船是指一种用于打鱼(yu)的双桅(wei)纵帆船)航行于希(xi)腊各岛屿之间,他发(fa)现阳光下的爱琴海呈现出葡萄(tao)酒(jiu)红(hong)色,正(zheng)如奥(ao)德修斯(荷马史(shi)诗《奥(ao)德赛》中的主人公)的期间一样。那么,那些坐(zuo)落正(zheng)在港口带露台的希(xi)腊小酒(jiu)馆又是怎么样呢(ne)?当船员们一边心花怒放地调(diao)整船尾靠岸,一边忙着松开船锚的缆索时(shi),小酒(jiu)馆的服务生已端着一托盘的茴香酒(jiu)倚立着向他们招手(shou)了。这也唤起我正(zheng)在上(shang)世纪60年代我与传奇的荷兰水手(shou)阿尔伯(bo)特·豪德里安(Albert Goudriaan)一路航行的往事。当时(shi)我获允乘坐(zuo)他的“诺特的奥(ao)利维尔”号(Olivier van Noort)正(zheng)在希(xi)腊海疆航行,那是一艘漂亮的淡蓝色海洋赛艇。此前一年,“奥(ao)利维尔”号正(zheng)在没有引擎的情(qing)况下,靠着大三角帆航行穿过科林(lin)斯海峡,并正(zheng)在被海岸保镳队(dui)抓住之前再次出航。
莫里森——这位历史(shi)学家再次进场——非常善于引用希(xi)腊和罗马文(wen)学中的名句,以再现古希(xi)腊和古罗马人经(jing)历的海上(shang)生活。他让我们看到,不仅《奥(ao)德赛》中描写的场景极度写实(shi),甚至《使徒行传》第27章有关使徒保罗前去罗马的海上(shang)航程——如果你用海员术(shu)语去翻译——也有雄厚的航海趣事可讲。我们的话题(ti)也就此进入到宗教领域,对航海的感情(qing)莫里森是作何感想(xiang)呢(ne)?他承认:“我对大海的感情(qing)是这样的:写作关于大海的故事就像正(zheng)在做(zuo)宗教忏悔那样让我难为情(qing)。”